署“上清嗣宗师刘大彬造”的《茅山志》33卷,所辑资料,上自汉魏,下至宋元,洋洋大观。时时查阅,偶尔似有所得,试选宋代五则,求教同好。所读《茅山志》为文物出版社、上海书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影印明《道藏》本。
一、明肃太后受箓
《志》卷25《录金石篇》收录茅山二十三代宗师朱自英天圣三年(1025)撰《宋天升皇太后受上清箓记》。“皇太后”指宋仁宗之太后刘氏。刘氏谥号“章献明肃”,故后人多称“章献明肃太后”或“明肃太后”。该《记》后有小字著名,为六台后授箓的保举师是张绍英,监度师是茅山道正,真寂大师蒋元吉,度师是朱自英(《道藏》5-658下)。该《记》由御书院孟应之奉旨书写兵篆额后,勒石立碑。
《道藏》另辑单行本,题为《章献明肃皇天后受上清毕法箓记》,落款时间变为“天圣二年(1024)(《道藏》18-44上)”。将“天圣皇太后”改成谥号“章献明肃黄太后”,知单行本比碑本晚出,抄录落款时间有误,撰《记》时间当以碑本落款天圣三年为准。
《茅山志》卷17《楼观部篇》记载曰:“明真与朱观妙为明肃太后传箓保度二师”(《道藏》5-625中)。“明真”指保举师张绍英,“朱观妙”指度师朱自英。
读《受箓记》,可知六台后受箓虔诚恭敬,谨依科仪而行。大致来说,第一步,诏御用道士依科备办经箓、法物、法服、盟文、札物。第二步,遣中使携带密词,前往南岳致告紫虚元君。第三步,遣八名地位颇高的大臣和道士领袖,携带青词、礼仪等代表她到茅山崇禧观开建上清皇坛,预启玉箓道场七昼夜,散日设醮三百六十分,依科传度。第四部,别设谢恩到场三昼夜,设全山道士女冠大斋。第五步,投送金龙、玉简、金环、玉鱼于华阳洞金山水府,告盟七圣,致诚九清。
《志》卷25《茅山第二十三代上清大洞过时乾元观妙先生幽光显扬之碑》曰:“明肃太后欲踵紫虚故事,祈授毕法,遥尊朱、张为度、保师”(《道藏》5-661中)。所谓“紫虚故事”,是指晋代魏华存感神仙下降,授予她经书及修法,魏华存决心修道时,丈夫健在。但她斋居别室,如同没有丈夫一样。刘太后效法魏华存,可能与自己夫亡守寡的人生处境和体会有关,与其夫宋真宗生前崇道活动的熏染有关,也可能想借重道教众神保佑她母子顺利执政。今天我们已无法探寻她的真正想法。但可以肯定,茅山法师们从此会竭诚为刘太后祈祷。
历史上正式入道的皇家女性,不止刘太后一人。南朝宋文帝之太后王氏雅信黄老,降母后之尊,向陆修静执门徒之礼。唐朝几位公主出家为女冠,杨玉环也当过几天女道士。在宋朝,还有两位皇后入道。以为是宋宁宗的皇后杨氏,另一位是宋理宗的皇后谢氏。也有皇家女性被废黜名位,罚作女冠的。总之,这是一个特殊的女性群。
国母极尊,终究与臣民不同,故刘太后没有亲自赴坛受箓,而是采用了遥礼受箓的形式。
在刘太后之前,已有遥礼先例。如唐玄宗和唐僖宗。《志》卷11《上清品》“十三代总是李含光”曰:“(天宝)七年(748)三月十八日,玄宗受三洞经箓于大同殿,遥礼度师。赐号玄静先生,法衣一袭,以伸师资之礼。诏刻石华阳洞宫以志之”(《道藏》5-602中)。同卷“十七代宗师吴法通传”曰:“僖宗乾符二年(875),遣使受大洞箓,遥尊,称为度师,赐先生号”(《道藏》5-603中)。
刘太后直接为宋宁宗的皇后杨氏留下了遥礼的榜样。《志》卷26《录金石篇》收录了右街道录凝神斋高士刘先觉撰《嘉定皇后受箓之记》曰:“嘉定庚午(1210)午节,命左街鉴义臣上官德钦缄封宝熏肃将中旨,用章献明肃皇后故事,至华阳洞天上清宗坛,传受大洞毕法宝箓。金龙、玉璧、质信、礼仪、罔不必备。上清经箓宗师臣薛汝积实临坛度师”(《道藏》5672上)。碑《记》曰嘉定庚午,“传”曰嘉定流年,当以前者为准。间接以明肃太后为榜样者是宋理宗的皇后谢氏。《志》卷12《上清品篇》又有“三十九代宗师景元范传”曰:“开庆改元(1259),召为龙翔宫高士,历左右街鉴义。未几,充上清宗师。理宗后谢氏,如先朝故事,尊以师礼,受大洞毕法”(《道藏》5-609上)。
封建时代,除去政教合一的情况之外,证券和教权虽然始终存在着分配经济利益和政治权力等方面或明或暗的矛盾,但由于根本利益相一致,所以总的说来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中国封建社会政教关系的特点是中央政权一致高于教权,所以教权对政权的依赖表现得更明显,程度更深。东晋高僧道安毫不隐讳地说:“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高僧传•道安传》)此言颠扑不破,一语中的。拿受箓来说,年老病重或因其他原因确实无法前往坛场受箓者,自然应当给予适当变通。但刘太后遥礼却属于封建政治特权延伸到宗教活动之中。刘太后是君,朱自英是臣,君虽然是宗教弟子,仍然高于充当其宗教之师的臣。遥礼之举,即教权向皇权妥协,甚至可以说是讨好的产物,反映了教权对皇权的依赖关系。
皇帝、太后或皇后入道,都要伸师资之礼。前引《茅山第二十三代上清大洞国师乾元观妙先生幽光显扬之碑》曰:“明肃太后欲踵紫需故事,祈授毕法,遥尊朱、张为度、保师,赐号观妙、明真、建乾元、天圣两观,以旌师资”(《道藏》5-661中)。无论赐号还是赐观,其他弟子绝对拿不出这样的尊师之礼,这样的礼物对于朱自英等是很重要的。
《宋史》卷242《章献明肃刘皇后记》记载,自天禧思念(1020)宋真宗久病至驾崩的两年多时间里,政务之事多决于刘皇后。仁宗即位时尚年幼。太后刘氏垂帘听政,直至自己驾崩。刘氏前后称制凡十一年。《传》中赞扬她“号令严明,恩威加天下。左右近习亦少所假借,宫掖间未尝妄改作。内外赐与有节……”1。她逝世前,仁宗一直不知道自己为李宸妇亲生。李宸妇与明肃太后同年逝世,略早一点。仁宗长期面对生母却不识,被蒙在鼓里,因为“人畏太后,亦无敢言者”。刘氏显然是一位铁腕女政治家。朱自英、张绍英收了刘太后这样一位特殊弟子,此事对茅山道教的影响,绝不止于朱、张本人获得封号和道观。可以想见,至少在刘太后执政期间,茅山道教的政治与宗教地位固若盘石,亦不会出现经济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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